清风伴月

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。

一生一遇(88)回宫

  慕容离醒来时,是在招摇半山腰下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。他满脸都是石块划伤的血痕,脑袋昏昏沉沉,腿一动便疼得脸色煞白。他只好继续躺在碎石堆上,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。


  在他被孟汶拉着坠崖的同时,他抓住了崖边的一棵青松,乘此机会砍断了卷在身上的绳子。然而山石崩裂,只闻“咔嚓”一声,他抓住的青松也被巨石带了下来。


  那颗青松被卡在石壁的这块石头之间,让他暂时捡回了一条命。慕容离抬首向下看去,那些掉落的石块纷纷坠入了一片沼泽中,孟汶随着掉了下去。如今他腿脚受了伤,也不能攀爬,随身携带的药物也在坠崖时全没了。


  慕容离轻轻挪动靠石壁上,他的身后也是一堆散乱的石块。石块散乱地堆积着,从缝隙处似乎能看到里面闪过一道白光。他又抬手轻轻敲了敲旁边的石壁,听见里面有空响,说明这里面确实别有洞天。


  他将石块一点点推到,隐于里面的东西也一点点露出真面目。那道白光竟然是一把剑,剑身镶嵌在石壁上,闪着锐利的锋芒。除它之外,石壁墙还有另外几个剑身的凹槽,凹槽形成一个圆形,似乎是一个阵型机关。


  慕容离看到最末端那个薄而尖的凹槽,他缓缓抽出燕支,放置在那个凹槽上,不偏不倚正巧对上。随后燕支与那把剑一同颤动,白光一闪而过,发出两声铮鸣,又渐渐归于沉寂。


  “原来这就是那八柄神剑的模样。”他喃喃自语,取下了燕支,然后在洞内逛了一圈,发现石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置了一尊佛像,佛像或蹲或立,或手持剑莲,或面露凶光。他细细摸索过去,发现那些佛像底座连着铁链,铁链的材质和燕支一模一样,伸向了壁后。


  这应当就是这洞内的机关。只是这机关需要这把柄剑同时放进去才能打开,其他各出若是随意拉扯,指不定扯出什么陷阱。


  慕容离不再去看佛像,转而研究起了壁画。墙壁上画满了各种布阵图,以及一些奇门遁甲术,可以说精巧绝伦。后面的壁画上有一只鸟,那鸟翱翔在云间,比寻常鸟大出数倍,翅膀僵硬,背部站着一个人,看起来就像是一直鸟状的船在天上飞。


  等等!在天上飞的鸟?


  仲堃仪逃离西南宫的那夜,不就是乘坐的这种鸟吗?


  壁画旁还刻了两个小字:鹰隼。


  如鹰般敏捷,如隼般迅疾,还真是确如其名。


  可仲堃仪怎么会有鹰隼?当今世上最懂机关之术的偃师当属乾元。若那鹰隼是乾元造出来的,也就是说早在那个时候仲堃仪就和佐奕有了合作,那仲堃仪又跑去遖宿做什么呢?


  毓骁失踪,新任的遖宿王不理朝政,那么下令攻打青州的,究竟是谁?仲堃仪会使蛊毒之术,虽然玉骨笛已经被销毁,可保不齐他不会用同样的方法控制遖宿王,他想看到的,究竟是让执明和自己反目成仇,还是想天下大乱,然后坐收渔翁之利?


  传言八剑聚齐,可令天下归一,这石壁的后面,究竟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?


  慕容离神思游离,却未得结果,他在搜寻了一遍想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机关,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。


  天色越来越暗,他走到山崖边缘,看着寂静无声的群山峡谷,看着晦暗不明的幽深沼泽,看着月光倾泻而下,落在山间的每一个角落。他心里的难过一点点蔓延,痛苦也一点点从四肢百部席卷而来,满山的银白月光也填不满他心里的思念。


  他还能回去吗?


  执明醒来后,还会记得他吗?


  慕容离倒在了山崖凸出的巨石上,他痛苦地蜷缩着身体,手里握着锐利的石块,因为太过用力划破了手掌。他望着天上皎洁的月,眼前出现的却是执明的脸,嬉笑地,打闹的,不安的,冷酷的……


  皑如山上雪,皎若云间月。


  执明说他是云间月,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是月光投在水中的倒影。看似洁玉无暇,其中隐藏着阴冷与不堪。他害怕面对过往,面对曾经对执明的欺瞒,他中了蛊毒后痛苦的躲在暗处不让执明发觉,他其实也想留给执明最好的一面……


  思念愈深,执念愈盛,痛苦也越沉。那些回忆如丝丝缕缕纠缠的藤蔓,将慕容离紧紧地缚在其中。可除了全身地疼痛外,他的心也在疼。


  分明不像是他在痛苦,像是远在千里之外,执明的痛苦。


  执明在痛苦什么?痛苦不离而别,痛苦误会纠葛,痛苦最爱的人不在身边。


  慕容离视线越来越模糊,意识陷入黑暗。


  ***


  慕容离再度醒来时,已经是三天后。


  那日慕容离坠下山崖后方夜便用飞钩下来寻他。可是那时的方夜没找对方向,也没看碎石堆后面的慕容离。


  方夜来来回回寻了几遍,差点掉进沼泽中,可就是没寻见慕容离。就在他以为慕容离是真的坠入了深渊下的沼泽中的时候,他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一声铮鸣,于是他沿着声音的方向,找到了在山洞前昏迷不醒的慕容离。


  方夜吹响了传唤暗卫的口哨,他本是可以同暗卫将慕容离救上去的,但是他不知道慕容离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,也不敢轻举妄动,只能让暗卫道了些吃食和伤药下来。


  慕容离看了眼掌心的伤口,不以为意道:“那日蛊毒发作,我以为我就要死了。”


  “公子,”方夜满脸严肃,“别说不吉利的话。”


  慕容离被方夜这突然的正经给逗笑了,“好了,既然我都醒了,就上去吧。”


  “公子,”方夜犹豫半晌还是说道,“在我们寻找祝余草的这几天,外面发生了一些事。原先是临近遖宿边缘的地方有一个村子的人高烧不止,然后便有人七窍流血而死。后来附近的村庄也逐渐传染,人们都说,那是疫病,会传人的。”


  慕容离蹙眉道:“时疫不是常有发生吗?只需要隔绝疫源就好了。”


  方夜面色依旧沉重:“这次不一样,短短四五天的时间,已经从遖宿传到了青州。”


  慕容离也察觉了事态的严重性,两人顺着绳索爬上了岸,只想尽快赶回青州。这次回程,不仅带上了这山上的花草奇异,还带上了剑阵上的那把剑。路上没有孟汶阻拦,倒是格外顺利,未出两日便已经穿过了昱照山。从山上望过去,能瞧见青州的城墙。


  原先的遖宿士兵因为孟汶的死,早就群龙无首六神无主,被子煜带兵冲散了,剩下的便落荒而逃滚回了遖宿。


  慕容离从山上下来,却看见青州城门缓缓推开,有一人玄衣金冠,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身上,遥遥地望了过来。


  那一瞬间,无数个日日夜夜对月思人的痛苦,无数次误会纠缠的罅隙,仿佛都在此刻烟消云散。周遭寂寂无声,仿佛只有他们二人。


  而隔着的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,仿佛正是这段时间里的重重阻碍。


  骏马缓缓前进,来人面貌越来越清晰。五官俊郎,墨发飘逸,眉眼如画,唇角含笑,衣袂飘扬。


  他伸出手,眼眶却先红了:“阿离,我来接你回宫。”


  慕容离望着马背上的人,有太多的话想说给他听,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。他心绪翻涌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握住了执明的手,翻身上马,绝尘而去。


  留下方夜以及随执明而来的侍卫:“……”


  ***


  执明握着慕容离的手,蹲在他身前小心地给他上药。伤口横跨掌心,他轻轻吹了吹,问:“疼吗?”


  慕容离摇摇头:“不疼。”


  执明闻言却别过头,他不敢直视慕容离的眼睛。他望着摇曳的烛灯,灯火逐渐变成朦胧的一片。


  怎么会不疼呢?他亲眼见过的,见过慕容离蛊毒发作时的痛苦。百虫噬骨之痛,是受他情绪的影响,这一切的痛苦都是为他承受。


  在他不知道的无数个日夜里,慕容离都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。而他呢?他受蛊毒影响,忘记了两人的一切,他对慕容离冷嘲热讽,他甚至还将慕容离囚禁在西南宫……


  执明情绪逐渐崩溃,最终泣不成声:“阿离,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
  慕容离握紧了执明的手,似是安慰:“蛊毒解了吗?”


  执明点点头,满脸泪痕:“解了,我都想起来了,我……”



  慕容离擦去了他脸上的泪,打断了他的话:“既然都解了,还说其他的做什么呢?”


  执明抬起头,望着慕容离,哽咽道:“阿离,你不恨我吗?”


  慕容离捧着那张脸,轻轻笑了一下:“我不恨你,刚开始是怨过的,后来就想,你只是因为中了蛊毒,这都不是你的本意。”


  他也在无数的痛苦中想过一走了之,怨过执明的冷漠。而引起执明怀疑误会的起因,是因为他的确骗过执明。留在他身边是痛苦,可是离开后,他会更痛苦。


  因为他爱执明,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执明被蛊毒操控,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执明死去。


  慕容离双手捧着执明的脸,低下头去吻他。泪水落在了他的鼻尖,他尝到了咸涩的味道,可他想,这一瞬间的甜都可以替代这中间所经历的所有的苦。


  等待是苦,相逢是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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