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风伴月

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。

一生一遇(91)生辰

    毓骁闭上了眼睛,他其实并不惧死,当年他被关在遖宿狱中的时候,他就没想过会活。


  执明握紧了手中的剑,冷声问道:“夜昭一役,那驯兽之术,可是你的主意?”


  “非也。”毓骁道,“是佐奕的主意。”


  执明的剑陡然贴近毓骁的喉咙,划出一道极细的血痕,怒道:“可你还是同意了,你可知那夜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?你可知,那日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。”


  “战场之上,兵不厌诈,只分胜负。”


  “哦?”执明眉梢微挑,“看来老天有眼,你沦落至此,皆是你咎由自取。”


  慕容离见执明真动了杀心,将手覆在执明手上,摇头道:“不可。”


  “为何?”执明偏头看过来,“阿离舍不得?”


  “你想到哪里去了?”慕容离解释道,“只是这里这里这么多人看着,在此杀人有损王上清誉。”


  执明低头看了一眼毓骁,满脸不悦,“就算我不杀他,他也活不过七天。也罢,天理昭彰,报应不爽,”他对毓骁一字一顿道,“沦落至此,你都是你该受的。”


  执明收起刚才的冷漠,盯着慕容离的眼睛。那墨色的瞳孔里仿若装了天地星辰,令他满腔的愤怒都化作了绕指柔,他突然收起剑掀开慕容离的面纱吻上去。


  一触即收的吻,像微风拂过溪河,白云掠过山峦。


  “王上吃味了?”慕容离虽未笑,但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温柔。


  执明闻言,这才满意地收剑入鞘。他垂眸看着毓骁,道:“阿离都开口了,本王今日放你一马,日后你生死有命,我们恩怨已平。”


  毓骁抬起头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他扶着树站起来,看着他们,躬身作揖:“那我便祝你们,白头偕老。”


  说罢,他正要离开,却又顿步,从袖中取出一款黑色的令牌,递给慕容离:“这是遖宿王宫的通行令牌,有了它,你日后要寻萧然进出会方便许多。”


  慕容离还未接,就见桑大夫从旁边过来,“这儿大部分人都染了疫病,执明国主和慕容郡主身份尊贵,应当远离此处。”


  执明拉着慕容离的手,笑道,“天下万民,皆是一样。”


  桑大夫停下脚步,长叹一声,才道,“其实这疫病是有救治的办法的,我师父曾经告诉我,招摇山上有一种草,名曰祝余,不仅能解世间百毒,还是治各种疑难奇症。其中有一种症状就和这疫病相似,形似风寒,久治不愈便咳血而亡,只是我来之前,差人打听过,招摇山前几日不知为何突然山崩,山上早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

  “祝余草?”慕容离转头望向执明,“上次暗卫带回宫的祝余草,可还有剩余?”


  执明点点头:“还剩两株,来时因为担心你蛊毒解,也一并带来了。”


  桑大夫闻言,突然激动起来,语不成句:“执明国主何意?你们……你们有祝余草?”


  执明点点头:“不过只有两株,恐怕不够。”


  “够了够了。”桑大夫颤抖着手,鞠躬道谢,“我替在场的所有人,谢过执明国主。”


  慕容离这才看向毓骁,他垂在身侧的手中还握着那块令牌。他道:“既然桑大夫有办法治这疫病,你就留下吧。”慕容离抬眸看了周围的群众,继续道,“他们都是才能够遖宿过来的,你是聪明人,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。令牌我就不收了,日后寻找萧然之事说不定还要你帮忙。”


  执明双手环抱靠在一棵树上,冷言瞧着毓骁同慕容离说话。虽说慕容离对毓骁并无它意,可到底算得上敌人,只要看见他们说话他心里就不乐意。他将毓骁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,蓬头垢面,粗布破衣,怎么瞧,也是落魄相。


  执明似乎才满意了些,心里冷哼了一声,待慕容离和毓骁说完话,便悠悠的走过来:“阿离,今夜本王特意命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,然后再给你一个惊喜。”


  慕容离轻轻皱眉:“什么惊喜?”


  执明握紧慕容离的手,拉着他往回走,“回去了你就知道了。”


  慕容离唇角微微上扬,走了两步,又回过头来:“桑大夫,随我们一道进城取药吧。”


  ***


  桑大夫取了祝余草就赶到城门外生火熬药,他正忙得额头冒汗,旁边过来一个人影, 他定眼一瞧,正是下午同执明谈话的那个年轻人。


  他脸色苍白,看起来稍显羸弱,问道:“请问大夫,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?”


  桑大夫瞥了他一眼,就说:“待会儿倒是需要帮忙分批熬药,只是你这身体……”


  “我身体无碍。”毓骁已经接过了桑大夫手中扇子,“能为大家尽一份心,也是好事。”


  ***


  慕容离回去时,便见蒋府门前挂满了八角宫灯。宫灯沿着檐角挂了一圈,明灭的灯火在暮色里摇曳,映得整个蒋府一片橙红。


  慕容离不明所以,转过身问:“执明,你这是?”


  执明拉着他的手往小院走:“若是今日在天权皇宫,本王定然让整个宫里都点上宫灯。只是这蒋府委实太小了些,又不敢张扬,只好简单布置了一下。”


  慕容离还是问:“今日是有什么特殊节日吗?”


  执明没有回答他,而是拉着慕容离的走进小院。小院里两棵枫树正艳,风吹叶落,红枫似红蝶一般纷纷落下,犹如一地红锦。


  树上挂满了红线串的风铃,风铃下边挂有一张张写满了祝福的纸张。慕容离凑过去,震惊地说不出话。


  “愿阿离一生无忧。”


  “愿阿离平安顺遂。”


  “愿阿离容颜永驻。”


  “愿阿离所愿皆成。”


  ……


  满树的红纸,全都是祝福。那歪歪扭扭的字迹,一看就是出自执明之手。慕容离心里既是酸涩又是感动,眸眼里已经蒙上了雾气。


  执明将慕容离搂在怀里,给他腰间挂上了一个血玉的莲花禁步,温柔道:“我的阿离今日二十有二,你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没关系,本王都会记得,本王把全天下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你。先前那块血玉虽然碎了,但今后的每一年,我都会送你一块不一样的血玉。”


  “红色与阿离最是相配,”执明在慕容离耳边耳语,“阿离,生辰快乐。”


  进了屋子,只见一张透明琉璃桌上盛满了佳肴,虽然比不得天权皇宫,却也是种类繁多,色鲜味俱全。琉璃桌后面是两盏烛架,烛光闪烁,满屋阑珊,慕容离红色的身影立在其中,更映的清隽貌美。


  “阿离,尝尝吧,这都是做的瑶光的菜式,不知道你喜不喜欢。”


  慕容离这才走近琉璃桌,果然全是瑶光的菜式。只是他流离多年,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了。


  他捏紧竹筷,夹了一口野菇尝了尝,还是记忆中的味道。他轻轻道:“好吃。”


  慕容离又吃了一口,想起了好些往事,道:“我幼时总央求这父王带我去山上采菇子,可是野生姑子总是长潮湿的深山里。后来有一天,阿煦偷偷带我出了城,我们跑到很远的一座山里,采了很多,可是山里黑得早,等我们回去的时候,已经完全找不到路了。”


  执明静静地听着慕容离说,似乎也想象到了幼时慕容离偷跑出城的模样,不禁笑出了声,问,“然后呢?”


  “然后我们淋了半宿雨才被父王找到,回去之后就得了风寒,好了后还被罚跪祠堂。”


  “那你父王还是罚得轻了,”执明目光一直停在慕容离身上,“要是我心尖上的人丢了,我肯定比你父王罚得很。”


  慕容离不知想到了什么,吃饭的动作微顿,抬头看了执明一眼,换了话题:“你怎么的不吃?”


  “吃啊,”执明拿起筷子,眼底闪过笑意,“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词,秀色可餐。”


  慕容离再次顿了动作,少倾,笑出声:“王上,我发现你越发像青楼里那些摇扇晃悠的公子哥,嘴上说得风流佻达,可实际上……”


  实际上怎样呢?在遇到慕容离之前,执明还从没和那位姑娘小倌发生过什么。


  “只是什么?”执明突然靠近,手撑在琉璃桌沿,侧目看着慕容离,“阿离这是嫌弃本王……”


  “没有,”慕容离拉着他坐下,“先吃饭吧。”


  饭后,夜已深。屋里的烛灯都灭了,只剩床头还燃了一盏。


  执明指尖绕着慕容离的发丝玩,闻着那草木的芳香,倾身吻上了慕容离的鼻尖。随后,退开几许,轻声道:“阿离,日后你的每一个生辰,我都陪你过。”


  慕容离轻轻点头,执明又道,“你可知,今日你护下毓骁,我心里是不乐意的。”


  “我知道。”


  执明继续道:“但我想,你定然也有你的道理。夜昭那场仗打得多艰难啊,你是经历过的。”


  “我知道。”


  执明捧着慕容离的脸,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你才是最重要的,以前是我不对,但现在我可以毫无缘由的信任你。”


  “我知道的。”


  明灭的烛光映在慕容离脸上,他唇角含笑,抬起了头,碰了执明的唇。


  “执明,你知道吗,十五岁之后,我从来没想过余生会和谁有过牵绊,直到遇见你,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。你之于我,就如我之于你。”


  执明倾身而下,那些缠绵悱恻的情话,都不如唇舌纠缠来的热烈。那些误会,隔阂 ,似乎也随着这个吻烟消云散。衣衫飘落,隐匿在心里的爱意就如滔滔江水般汹涌澎湃,在心间翻腾不止。


  

  ***


  祝余草对疫病果真有奇效,几日后,青州城门外染上疫病的人们逐渐好转,毓骁每日给桑大夫端水奉茶,又为生病的人们细心照看,得到了人们的一片夸赞。


  这也正是慕容离的目的,毓骁说到底曾经也是遖宿的王,现今的遖宿王毓成听说是毓骁的叔叔,毓骁行事从来名正言顺,也不会做阴险的事,哪怕行军打仗也是一样。可毓成就不同了,据子煜连续几日的走访探查,有人说在疫病还没传来的时候,曾看见天上飞过数只大鸟。由于天太黑,也没怎么看仔细,但却全能肯定那鸟背上有东西,就像是站着一个人。由此推测,这疫病恐怕是有人故意传播。


  那人或许是如今的遖宿王毓成,也或许是擅玩弄蛊毒的仲堃仪,可无论是谁,都和遖宿脱不了干系。


  毓成得位不正,毓骁又恰好体察民意,甚至亲自来到青州照顾染上疫病的遖宿百姓,两人如何一眼就能知晓。


  慕容离看着暗卫传来的密报,唤人去传毓骁进城。他不会无缘无故救毓骁,他想要的,远比救下毓骁的代价更多。


  不多时,毓骁就已经来到蒋府门口候着,待人通传后,随着领路的侍卫一直走到了偏僻的小院。小院旁种着两棵红枫,枫叶铺陈满地,他瞧着,觉得这颜色简直和慕容离身上穿的衣裳一样红。


  慕容离正坐在案台前呷茶,见毓骁进来便放下茶杯,抬指指向旁边红木椅:“坐吧。”


  毓骁颔首,坐下后看着慕容离悠闲地盯着杯中茶叶,沉吟片刻后问:“不知慕容郡主找我来,所谓何事?”


  慕容离这才抬眸看向他,说:“你身子可好些了?”


  “承蒙郡主相救,已经无碍了。”


  慕容离这才切入正题:“毓成登基后,你可甘心?”


  “不甘心有何用?”毓骁无奈笑道,“我如今失了势,想要重新回去,比登天还难。”


  “倒也不难,”慕容离又喝了一口茶,缓缓道,“还有几个月就要入冬了,每至冬季,遖宿就会缺粮,这你应该是知道的。但是今年不一样,先不说遖宿,就是天权,在青苗不接时都出现了粮价上涨的情况,届时遖宿只能高价来买,你说,除了开阳,谁还会卖给毓成呢?”


  “可我们遖宿,即使不购粮,仍旧课可以宰杀牛羊,充当主食啊?”毓骁不解,“这最多能让遖宿乱一阵子,等过了冬,一切就好了。”


  “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牛羊呢?”慕容离道,“我说不难,是因为你需要在这段时间积攒威望。现下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你的身份,你只需无意间说出你的身份,再说出你是如何被毓成迫害至此的,就可以了。我会安排人给毓成制造一些麻烦,到时候自然有人跟随你。”


  “你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呢?”毓骁看着慕容离清冷的眉眼,“当初你从牢狱中救我,是为了得到瑶光,如今救我又是为了什么呢?执明说得不错,你们都该恨我的。”


  “当然,我帮你肯定是有缘由的。”慕容离轻笑一声,“遖宿和天权数年不和,哪怕是你,也曾派人攻打天权。但是天权国力雄厚,胜败并非一朝一夕,可在战争中死去的兄弟却只多不少。如今执明也原意放下成见,只要我们助你登上王位,天权便和遖宿签订条约,百年内互不相犯。”


  这无疑是令人心动的条件。毓骁本人也是不喜战争的,哪怕去年攻打天权,也是因为慕容离而怒急攻心,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比执明差。而他也亲眼看着毓成登上王位不过半年,便极度奢靡,将国库挥霍了大半,再过个三五载,就算无人攻打遖宿,遖宿境内恐怕就已经乱了。


  可是为什么还是需要执明帮忙呢?毓骁内心纠结,他爱慕慕容离,一心想要赢过执明,最终还是输得一败涂地。如今他连爱慕的资格都没有了,却还要靠着情敌的帮忙才能重新回到遖宿。


  慕容离见毓骁低头沉思许久,道:“毓骁,我曾经救你时,是因为那时的你身在狱中,却心性坚定,胸怀大义。长久的战乱只会导致民生凋敝,但从实力上来说,遖宿更经不起战乱。我知道你心中不快,可你要想清楚,你是继续做被人通缉的囚犯,还是回到遖宿做遖宿王。若遖宿,或者你,对天权产生了威胁,无论是谁,我都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

  毓骁明白了慕容离的意思:“如果我不同意,你们是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里的。”


  “就算我会,”慕容离道,“执明也不会的,所以你考虑清楚,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。”


  “原来如此。”毓骁轻声笑了,“看来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,好,我答应你。”


  慕容离没再说话,毓骁识趣地行了一礼,走到门口,又转过身来:“对不起,夜昭的时候,我没想过要伤害你,更不知道仲堃仪给你下了蛊毒。”


  慕容离依旧未抬头,毓骁眸光逐渐暗淡,随后跨步出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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